十三 铁蹄踏江城

    十三 铁蹄踏江城 (第2/3页)

   这些日本军人,在这里竟然文质彬彬的,吃了这么多,也没人解开军服,都是衣冠齐整。用毛巾擦脸,也是仅仅在脸上擦一把,还不忘对芷秀说声“谢谢!”

    他们的鞠躬也很规矩,都是那样直着上身,腰部为基,向前硬硬地一躬身,显得既严肃,又客气。

    这样的一群人,真的很难和杀人放火看做一伙。但是他们的确是寇兵,是从万里之外来到中国、不知道杀害了多少中国人的寇兵!芷秀接触过很多中国士兵,从他们口里知道了日本兵的残暴,那个美丽的城市南京,就是毁在这样一些人手里!

    这样想着,便对他们洗过脸的水,产生一种作呕的感觉。赶紧去倒掉。

    客厅里忽然发出歌声来,干涩的嗓子,是那个年纪大的日本军官,他站在屋子中央,上身直直的,两手并拢贴着裤缝,在唱一首十分**的歌。

    他们用日文唱,芷秀听得出来,那是一首日军的宣传车播放过无数遍的《樱花之歌》:“樱花呀,樱花呀,暮春时节天将晓,霞光万道歌声高……”

    几个军官都跟着唱起来,久林,也用生硬的日语和着,一边双手打着拍子,颜林用中文唱,连夏老板都唱起来,他不记得词,到关键地方,就含含糊糊,一带而过。

    表情是不同的。久林有些嬉笑,颜林木然,夏老板脸上的笑容,是挂上去的,而那些日军就不同,他们是认真的,严肃的在唱,一字一句,决不马虎。

    有一个青年军官唱着,竟流下泪来!老军官见了,将那人肩膀拍了一下,也没说什么。其他人似乎都为之所动,眼睛里都有些哀戚。

    芷秀想,他们是在怀念故乡吧?这些人!一边在这里耀武扬威,一边还有思乡之情。

    他们一直唱着,曲子换了好几个。一直闹到下午很晚了,这些人才离开。

    出门的时候,一群地方上的警察来护送他们,寂静的巷子顷刻乱纷纷的。直到这些人走出巷子,这里才恢复了宁静。

    天气渐渐冷了,芷秀想着傅家爹爹一个人在家,也不知道棉衣准备好了没有。那天,她做完手头事情,对厨师说了声,一个人去涵三宫,看望傅家爹爹。

    涵三宫,如今真是静得出奇!家家都闭着门,留在家的,也不敢喧闹,不声不响地出,不声不响地进。

    傅家爹爹一个人在屋里,用石灰水将熏黑的墙壁刷白。芷秀见了,笑着说:“傅爹爹,您好兴致!”

    傅家爹爹看了四下一眼,压着嗓子说:“你以为他们真的能永远占着我们这里啊?我们的人迟早是要打回来的!”

    芷秀说:“爹爹,我来给您上被子的。”

    傅家爹爹说:“我自己会上啊!”芷秀见说,到屋里,抱出一床棉絮,又找到被单,一针一线的给老人缝着被子,不大功夫缝好了,叠在床上。傅爹爹摸了摸,高兴地说:“芷秀,你真是好手艺,密针密线,我这老头子过冬不愁了!”

    跟着又问:“天武有信来吗?”芷秀说:“没有。就是有信,也不敢寄到这里来啊。”

    傅家爹爹说:“你们兄妹都是好样的,没给祖宗丢脸!你妈当年那样苦,要是知道你们兄妹这样出息,她也能合眼了!”

    那一刻,芷秀眼睛又红了。

    巷子那头走来两个人。一个穿着日本军装,一个穿便衣,都是大摇大摆,走近了,一个是日本兵,另一个是徐宾佬!傅家爹爹不由朝地上呸了一口说:“辱没祖宗的东西!”

    两人在傅家门口站住了。

    宾佬朝屋里看了看,搭讪着说:“傅老伯,在家啊?”

    傅家爹爹瓮声说:“老了,不在家,在哪里?不像你年轻,东头西头到处走动!”

    宾佬陪着笑脸说:“我也是为了吃饭啊!混到老了,我也和您一样,在家享清福!”看见芷秀,笑了笑:“是倪姑娘啊,你哥呢,还好吧?”

    芷秀说:“哥在外面做生意哩!”

    宾佬又笑笑:“兵荒马乱的,做什么生意啊?不如叫他回来吧!现如今皇军占了大半个中国,实行皇道乐土,共存共荣,只要听皇军的,该做什么做什么,都有饭吃!”

    傅家爹爹瞟了宾佬一眼:“哪个有你这样的板眼啊?这条街上,也就你有能耐,在皇军手下吃饭!其他的,都是天生的穷命!”

    宾佬像没听见的,看着傅爹爹,介绍说:“这个是我的好朋友,服部太君!他喜欢看我们这里的小街小巷,这不,我带他逛逛咱们涵三宫。一会还要去花园山、胭脂山看看。”

    那个日本兵对傅家爹爹略一鞠躬,用生硬的中国话说:“老人家,添麻烦了!”傅家爹爹和芷秀都楞住了。日本人对中国人鞠躬,起码在街上是没有的。

    傅家爹爹就勉强说了个“不客气。”

    服部又问:“老人家是这里老住户吧?”这个日本兵,是个中国通,说起中国话来,十分流利,除了口音生硬,听起来是没有问题的。

    宾老便夸耀起来:“我们这傅老爹,是方圆一带出名的武功!尤其那个猴拳,舞起来,几十个人拢不了边!”

    傅爹爹打断他:“说那个有什么用?我老了,早不记得那些了!”

    日本兵客气地说了个:“告辞了老人家!”对宾佬说声走,两人便往巷子那一头走去,渐渐消失在拐弯处。

    傅家爹爹对芷秀说:“什么不好干,要做鸡杂鸭杂!将来死了都进不了祖坟的!”

    芷秀说:“他是不是混饭吃?”

    傅爹爹说:“那是借口!这小子从小不务正业。这回日本人来了,他看日本人势力大,以为靠上去就能吃香的喝辣的。这不,人模狗样的,手枪一插,还真像个角,哼!”

    芷秀说:“那个叫服部的能讲那样流利的中国话,以后您在他面前莫多说话。日本人翻脸不认人的!”

    傅家爹爹说:“就宾佬这号的喜欢往日本人上面贴!什么好朋友,日本人哪能把宾佬当回事!”

    春天来了。树都放了青,路边,小草一天一个样,蓬蓬勃勃,绿得逼眼。

    一天,芷秀去上工,在一片草丛中看到一朵蓝色的牵牛花开了。

    她蹲下去,小心抚摸着那朵花,本来想摘下来,忽然想到花也是有生命的,便住了手。

    已经多少日子了啊!这野外一片肃杀。日本人似乎在武汉生了根!亲人的消息杳然,那么多的邻居,都不知逃到哪里去了,家家大门紧闭着,似乎那里从来就没有住过人。

    晚上吃过饭,她把德济和兵兵叫着,一起去看那花。走到那里,意外地发现又有几朵花开了!兵兵喜不自胜,伸手就要去摘,德济说:“兵兵,花不能摘的,摘了它就死了。”兵兵看着芷秀。芷秀和蔼地说:“兵兵,德济说得对,花只能看,不能摘,摘了,它没了根,就活不长了。”兵兵说:“那么我们天天来看它可以吗?”就又去抚着那些花。

    忽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后面说:“花不能摘,只能看的,小朋友!”

    兵兵回身,看见一个***在很近的地方。他戴着顶礼帽,瘦瘦的,眼睛炯炯有光,看着兵兵,略略显出笑相。

    德济也看见了。芷秀也看见了。芷秀只看了一秒钟,马上惊喜地叫道:“老四!你怎么来了?”那人正是傅家老四颜利。武汉沦陷之时,他忽然不知去向。

    老四说:“我看到你们出来。怎么,你姨妈还好吗?表哥表姐们都在家吗?”

    芷秀说姨妈不在了,表哥表姐也都不知去向,现在是自己带着两个孩子,住在那院子里。

    老四说:“那么我们到你家去,有话跟你说。”

    芷秀牵着孩子走,老四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,四个人静静走过巷子,进了院子,老四反手将大门栓上。

    一坐下来,老四就说:“我不能回我家。我爹怎么样,还好吗?”

    芷秀说还好,就是孤单。老四眼里就有不忍之意。芷秀问:“你跑到哪里去了啊,逃难那天,姆妈急得很!”

    老四说:“我遇到一个朋友,叫我跟他走。又不能跟家里说。不过姆妈知道我这人的,总不会去做不好的事情。”叹口气说:“要等到胜利了,才能跟她老人家解释啊!”

    老四问芷秀,能不能把爹叫来一下?芷秀说可以。老四忽然笑着说肚子饿了。芷秀恍然大悟地说:“你看我,光顾说话了,锅里就有吃的!”

    她给老四盛了一大碗饭,菜是炒包菜,另有几根泡萝卜。芷秀说:“吃吧,这泡萝卜还是你爹亲手做的!”老四夹上一根,咬一口说:“好酸啊!”

    芷秀去叫傅家爹爹。老人听说是老四回了,急忙披上衣服就出来,一路都走在芷秀前面。

    一进院子,就叫着:“老四,老四!”老四赶紧从屋里出来,一把扶住爹叫着:“爹,您过细,莫走快了啊!”

    傅爹爹说:“你就那样不声不响地走了,也不管你妈多么担心!”

    老四嘿嘿笑说:“爹,是时间太急,没有说。”

    傅爹爹问老四现在哪里,做什么?老四说:“在汉阳乡下,抗战!”

    芷秀和傅爹爹都惊呆了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,在这里说抗战,那是要掉脑袋的!

    原来老四本来是跟家人一起去逃难的,他想多买些食品,带到路上吃。在卖饼干的地方,等着排队,遇到一个过去的老师。那人看老四买食品,问他,老四说想去逃难。老师失笑说,你年纪轻轻,逃什么难啊?日本人打进来了,不去抵抗吗?共产党在汉阳就有游击队,敌人占领武汉后,游击队就要开展活动,打击日寇,总之要把我们的国土夺回来!

    老四问,老师你是不是共产党啊?老师笑笑说:“如今哪个还分什么党派?一条心把鬼子打出中国去要紧!”又说:“都说日本人厉害,我想他总不是三头六臂!都不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,我不信子弹就射不穿!”

    一席话说得老四热血沸腾。老四这人,平时闷声不响,心里是有货的,想想家里有三个哥哥照料,便对老师说:“我跟你走!”

    当下就跟着老师出市区,到汉阳乡下,在游击队里做了队员。

    这次来武昌,是来买药的,知道药铺都是日本人把持,来找家人想办法。又怕有人知道他的消息,家里不敢去,就来找芷秀了。

    芷秀听了犯难,老四要买的都是治疗外伤的,数量又大,无论在哪买,都会引起注意。

    想来想去,只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忙,长林。

    长林跟他的两个哥哥是不同的。日本人来,他从不打照面。有一次,他跟芷秀谈起学校里对学生开展东亚共荣的教育,说是“奴隶教育”!可见他是一个没有泯灭良心的年轻人。

    他家跟日本人那样接近,他一定有办法买到药。

    芷秀决心试试。

    第二天,芷秀去学校,把长林叫出校门,到街转角处的一棵树下,看看四下没人,说了求他帮忙买药的事。

    长林十分敏感,立刻问是不是给游击队买的?芷秀想说不是,看到长林那样坦诚的目光,便一口承认了。

    把秘密都告诉他,也就是把命交给他了,他要是向日本人告密,无非一死吧?

    长林沉吟了一阵,慢慢抬起头来:“可以,我可以帮你买。”

    长林有个亲戚,就是开药店的。那人和日本人很接近,但是长林去,不会有事的。

    “要是他们问你,怎么说呢?”芷秀问。

    长林一笑:“就说做生意啊!现在做什么生意的都有。”

    战争时期,交通隔绝,精明的生意人,往往带货到对方地面上去贩卖。这是有很大风险的,要是被日本人抓住,送进宪兵队,下场很惨。

    芷秀相信长林,他会帮自己的。

    长林下午就把药买来了。用箱子装着,提到芷秀院子里。芷秀将箱子藏在床底下。

    很大的一只箱子。老四怎么把它带出城市呢?芷秀到一个很久没有开启的小屋里,挪开灰尘铺满的破桌椅,屋子角落里躺着一堆旧麻袋。芷秀抽出两只,到院子里用木棒敲打好一阵,将灰尘打干净。

    有人轻轻推开院门进来,是老四。

    他还是那身打扮,一顶礼帽斜戴在头上,洋布大褂,青色灯笼裤,脚下一双黑布鞋,显得十分精干。

    老四看见那只箱子,急不可耐地打开,满满一箱子药品,老四喜得眼睛都放亮了!

    “芷秀,谢谢你,谢谢你!”他急促地说:“你这是救了好多战士的命啊!”他告诉芷秀,游击队伤员都是安置在老百姓家里,缺医少药,有的伤员因为没有药,就那样死去。

    “这个一回去,好些人就有活路了!”老四激动地握住芷秀的手,摇了摇。看看天黑,老四说要走。芷秀问:“你怎么出去啊,日本人到处都是岗哨!”老四神秘地一笑说:“我不是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老四将麻袋结成一对,一前一后搭在肩膀上,将要出门,回头对芷秀说:“我的爹就拜托你了!等胜利了,我再来感谢你!”

    他轻快地跨出门,两边看了看,迅速消失在夜色里。

    长林喜欢和芷秀谈话。

    谈得最多的,是学校里的一些事。在学校里,一切都要听日本人的,日本人将“大东亚共荣”定为教学内容,更有甚者,对学生宣传说,抵抗日军的是“匪”!

    “我就担心孩子们不知道自己的祖国了,他们那样幼稚!”长林的眼睛又细又长,里面流露出忧虑。

    长林说他的身世。原来他和两个哥哥不是一个母亲生的。他母亲是乡下一个佃户的女儿。夏老板那年到乡下去,遇到长林的母亲,后来生下了长林。长林从小是随母亲长大的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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