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三 铁蹄踏江城

    十三 铁蹄踏江城 (第1/3页)

    得知武汉弃守的消息,颜法去看了芷秀一次。医院里正忙得不可开交,芷秀顾不上说话,只告诉他,自己会跟医院一起走。

    到医院开始撤离,形势突然大变,敌人从三面迅即逼近武汉,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撤离,才能冲出包围圈。

    长官下令,轻装,丢掉一切可以丢掉的东西,只带上最必要的器械,急行军撤离。

    院长告诉芷秀,一路可能要打仗。在这样的情势下,芷秀只能一个人跟医院走,不能带上驼背小表弟和赵医生的孩子。

    芷秀为难了。这种时候,谁能接受两个孩子!傅家姆妈要是在,倒是可以,但是他们已经走了。

    日军的残暴有名。两个无助的孩子,谁给他们吃?谁来给他们壮胆?蓦地,芷秀想起娘去世后,那些个孤单恐惧的夜晚!她的决心已经下了。

    芷秀告诉院长,自己不走了,要带着两个孩子,熬到自己的军队打回来。

    她带着孩子回到姨妈院子里,有两间房没有倒塌,他们就在里面住下,紧紧关上院门。

    日军命令汉奸们,逐家逐户地叫门。

    芷秀打开门,几个身穿黄军衣的中国人站在面前,他们围着一个日本人,这日本人约三十多岁,阴沉着脸,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问芷秀,要是不通,就要翻译官翻译。

    他们登记了芷秀的姓名,住址,两个孩子的姓名,走的时候说,要给芷秀发良民证。

    在这些人里面,有一个芷秀似乎见过,那人似乎也认识芷秀,看着她,眼睛里没有那样的凶气。等他们走后,芷秀才想起,这人原来是函三宫的,叫徐宾佬!

    他怎么给日本人做事?芷秀记得他和颜法较好,还一起去乡下打了船的。颜法他们不愿给日本人做顺民,逃难去了,宾佬再怎么,也不该给敌人做事呀!

    街面上,商店慢慢开了门。好点的地方,像长街上,都是日本人占据了最好的位置,开起了日本商店。到处是日本人,他们是那样高傲,走在街道上,昂着头,傲视着路人。没有中国人敢惹他们,在这里,他们是头等居民。

    日本人带着一些中国人,拿着喇叭,宣传“大东亚共荣圈”,“王道乐土”,不久,到处都成立了维持会。

    便衣队,侦缉队,宪佐队,武汉人把这些帮凶,叫做“鸡杂鸭杂”,意思是上不了正席的菜。

    芷秀看见,徐宾佬也背了一把手枪,跟在日本人后头耀武扬威地走着!

    芷秀想帮人家站柜台,走了好多地方,都说生意不好,暂时不要人。

    无意识地走着,到了涵三宫。傅家爹爹一个人在家,满屋是泡菜的酸味。

    傅家爹爹高兴地说:“来得正好,带些泡菜回去吃!”芷秀说工作没找到。傅家爹爹想了想说:“我们后面有家人家,才从上海回来,听说他儿子是在日本留学的,现在回来,要在武汉做什么官。他家排场大,也许要用人。我去说说看!”

    说着就起身。不到半个钟点,他回来了,高兴地说:“那家正好需要一个做饭洗衣服的。我说了你,他们很满意。每个月二十块钱。你和两个孩子吃饭是够了,要是不够,我也可以帮你一下。颜法走的时候,给我留下了一点钱。”

    芷秀也高兴,当下告别了傅家爹爹,拿着泡菜回家去。

    芷秀对德济说:“弟弟啊,姐姐明天要出去给人帮工了。你和兵兵不能去,你是大孩子了,要带着兵兵,在家里好好玩。等我晚上回来,给你们做饭吃。”

    德济懂事地点点头。

    芷秀洗菜择菜,在灶上炒。明天一天不在家,她给两个孩子做好了两顿饭菜,又教德济,如何点火,如何架锅,如何把饭倒在锅里热,周围加点水。德济心很静,看着姐姐做,一会就学会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,芷秀早早到了傅家,傅家爹爹带着她,到那家去。

    那家也离函三宫不远,一个围着院墙的院子,大门是黑色的,门上有两个大铜环。

    傅家爹爹去敲门。

    “来了来了!”一个老者的声音在门里:“是傅家爹爹吗?”

    天鹏应了一声。门吱呀一声开了,一个童颜鹤发的老人站在门里,这人约有六十多,穿着西装,打着领带,斯斯文文,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他红润的脸色。

    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芷秀,渐渐显露出满意的神色来。

    “哦,是倪小姐吗?”芷秀谦和地笑了笑。

    老者把他们让进院子里。里面是一栋洋房子,两层楼,窗子上新刷的油漆,整个院子很雅致。

    到客厅里坐下。老者简单交代了事项。做饭有个老厨子,芷秀要帮着择菜洗菜,另外就是一家人的衣服,主要是西服,洗的时候要过细。再就是房间和院子的清洁。

    “我这家里,常有客人来的,所以一定要清洁。”老者说。芷秀一下子想起了过去,那时候姨爹家也是天天高朋满座。

    现在日本人占领这里,还有这么多人做客啊?

    傅家爹爹说:“这位是夏老板。也是我们涵三宫的老人了。过去在上海,现在回到老家了。”又对夏老板说:“这个是我侄女芷秀,别的不敢说,做活,那是一把好手!还请您多关照了!”夏老板温和地说:“不要紧的。”

    傅家爹爹告辞,芷秀拿起扫帚开始打扫院子。经过那样猛烈的战火,这院子还这么完整,实在少见。地上,铺着平整的红砖,墙边几棵桑树,枝叶茂密,一匹黑色的猫躺在桑树下,芷秀过去,它对芷秀瞪起眼睛。

    这样的和平,安宁,就像战争没有发生一样!

    一个矮小的妇人叫芷秀:“小倪,小倪!”芷秀知道是夏夫人,赶紧过去。

    “你替我把两床被子拿出来晒晒。”芷秀跟她进屋。屋里是一色红木家具,地板打着蜡,墙上挂着仕女画,柜子门上都镶着玻璃镜子。床很宽大,芷秀从床上拿起两床被子,到外面绳子上晒着。夏夫人远远站在门口,看着芷秀做事。

    清洁做完要帮厨。一个老厨师穿着白色的围裙,正在厨房里忙活。看见芷秀,大声说:“帮我把那白菜洗了。叶子要在水里多摆两道啊!”芷秀默默做了。

    削萝卜皮,切葱姜,淘米,烧火,这些都是芷秀从小就会做的,倒也得心应手。厨子看芷秀不用吩咐,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,高兴了,问:“夏老板请你来的?能长做吗?”芷秀点点头。厨子说:“这里对下人都不错的。就在这里做吧,如今这年头,哪里去找事情呢?”

    饭菜都熟了,芷秀将饭菜端到饭厅,夏老板和夫人已经坐在那里的椅子上了,看见饭菜,满意地说:“小倪辛苦了,做事果然熟练,傅爹爹说的不错啊!”

    晚上,全家人都回了。夏家有三个儿子,大儿子夏颜林,和父亲一样,东京早稻田大学毕业,现在武汉市维持总会做事。二儿子夏久林,给日本人做翻译,不声不响,夹着个皮包,芷秀怕看他的眼睛,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使人捉摸不透的东西。三儿子夏长林,在一个小学教书,这人身材颀长,眼睛也是长长的。

    厨子告诉芷秀,夏家人不简单!跟日本人,那是世交。早年夏老板在早稻田大学留学,有很多日本同学,现在都到了中国,不少人是军队的将领。夏大公子为日本人做事,很得占领当局的青睐。这个院子,一般日本兵不敢随意进来,来的都是当官的。他们一来,门口就站上了警卫。

    厨子有些得意地说:“就是我们这些当下人的,从这家出去,都没有哪个敢欺负!”说着呵呵笑起来。

    夏老板是做服装生意的,在上海开了厂,现在又到武汉来开厂,他一心想叫三儿子长林跟着学习做生意,可是长林兴趣不在这里,这成了夏老板的心病。

    长林吃饭很斯文,一双筷子敲着碗,有节奏地发出声音。他不和其他人说话,却拿着一本书,时不时瞟一眼。

    夏老板不高兴地说:“就你那样忙!说说你们学校的事情也好啊。我还指望你做生意,你这样不合群,将来怎么和人周旋?”

    长林不紧不慢地说:“我没有打算做生意啊,我教书教习惯了。”

    芷秀听了,觉得好笑。这人似乎有些呆,但是比他的两个哥哥更具有实在性。那两个总叫人觉得不可琢磨。

    晚上赶回家里,德济和兵兵正在门口望哩!

    “姑姑!”兵兵飞一样跑过来,一把抱住芷秀,芷秀禁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。这孩子,把自己当母亲了啊!

    德济说:“姐姐,我们白天热饭吃了的,没有糊啊!”他把芷秀拉到灶那里,给她看锅,锅洗得干干净净,德济的心真的很静。

    芷秀迅速做好饭菜,德济帮她摆好碗筷,小兵兵也拿个抹布在桌子上抹了抹。三个人吃着饭,一边不住说话。德济告诉芷秀,今天一天,他和兵兵哪里也没去,关上院门在家里玩。中午两人还睡了一觉,兵兵没有玩具,德济找了块板子,让兵兵用粉笔在上面画画。

    兵兵马上到床底下拿出那块木板,给芷秀看他画的画。

    木板上方是一颗扁扁的太阳,四周有芒,太阳下面是两个孩子,张着手,张着嘴,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个孩子的背上,有一个很大的圆包袱,毫无疑问是画的德济。

    芷秀忍不住哈哈笑了。这孩子!德济看了也笑。自小,德济就是驼背,已经习惯了。

    芷秀去的第七天,夏家人都出去做客,只有老三长林没去。芷秀安排他吃饭,忽然心里一动:也许他可以解决德济念书的事?德济到读书的年龄了。

    她试着对长林说了,说学费可以在她的工钱里扣。

    长林立即表示可以对校长说。德济过去在家里跟着爹妈念过一些书,芷秀唯一的忧虑,是德济不小了,同比他小好几岁的孩子一起上小学,不知道能否适应?长林说不要紧,战争时期,好多孩子失学,只能跟低年级上课。他会对德济的班主任交代,特别关照一下。

    芷秀连说了几个谢谢。德济这孩子,从小得那样的疾病,姨妈心里,最放不下的也是德济吧?

    早上,芷秀带着德济,背着书包,到那个学校去。

    学校就在附近一条街上,校门口有两棵冬青树,过去叫“国民小学”,现在不知是谁改的,叫“武胜小学”。

    长林在校门口等着,德济在跨进校门的那一刻,又回头看了芷秀一眼,似乎有些胆怯。长林看到了,把德济肩膀一搂说:“万同学,学校欢迎你。我知道,你是很棒的!”德济不由回嗔作喜,笑看了芷秀一眼,跟着夏老师进去了。

    德济上学的事,夏家其他人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。夏老板倒很赞成,说人就是要读书才有出息。老大颜林不以为然,说现在没有读书的孩子很多。老二久林半天不发言,末了说:“读书要是那块料子,不是料子,钱白花。”

    他的话总是叫人不寒而栗。

    夏家要请客了。头三天,夏老板就把厨师和芷秀叫到一起,告诉他们各自该做的事。厨师要拿出菜谱给夏老板审核,芷秀则要做到桌子上纤尘不染,地上干干净净。端菜的时候,手要洗净,上菜时,要对客人微笑,走的时候要鞠躬。

    那一天,夏家人早早就起来了,夏老板厨房、院子到处走动,夏夫人催着芷秀将屋子收拾了好几遍,又搬来一些花盆,芷秀洒了好几道水,将花放在阳光下。

    本来还要长林留在家里,长林说学校不能请假,很早就走了。

    院子外面,巷子静静的。

    大约十点钟,巷子那头有人声,夏老板赶紧开门出去,一会,他恭恭敬敬地走进来,回身连说几个“请”,芷秀看见,一个满脸横肉,年纪五十左右的日本军人走进来,跟着又是好几个日本军人,再往后,是几个穿着西服的男子,口里叽里呱啦的,也是日本人。

    有几个中国人跟在一起,其中包括颜林和久林。

    久林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容。

    他紧跟在那个五十多的日本人身边,那人说一句,他就点点头,然后把话翻译成汉语。若是有人说中国话,他也在那日本人耳边叽咕。总之,他不停地点头,微笑。

    芷秀给他们上茶。是上好的铁观音,福建来的。日本人是内行,闻到气味,都点头。

    他们坐在客厅里,高谈阔论,日语夹杂汉语,似乎听出他们是谈战争,说中国军队已经逃跑了,日军不久就可以占领全中国等等。

    有时候,久林自己添几句:“爸,是说支那军队没有后劲!”“爸,是说支那士兵没吃的!”

    反正都是对中国不利的话。

    芷秀想,他们不是中国人啊?

    吩咐上菜了。芷秀一盘盘端。厨师真的拿出了看家本领,红烧甲鱼,猪腰花,炒鳝丝,都加了香喷喷的佐料,一路散发着香气。那些客人不知是故意的,还是真的,每上一道,都要“哦”一声,表示惊讶。夏老板站起身,殷勤地为客人夹菜,倒酒。

    芷秀忙了一阵,到厨房里。厨师告诉她,今天来的,是占领军中的军官,那个年长的是夏老板大学同学。到中国来多年了,在上海,两人就经常来往,夏老板回武汉经营,也和那人有关,有那人在武汉,其他日军都不会对夏老板不利。

    芷秀说:“久林当翻译也是那人弄的吧?”厨师说:“当然。是日本人进来后,夏老板看日本人势力大,逼着久林学习日语。这不,派上用场了。”

    他又小声对芷秀说:“你不知道吧,夏老板的服装厂,就是给日本人做衣服的。”

    原来那个日本军官,是给夏老板牵线的,给日军做军服。

    那顿饭吃了很久,客人们喝了好多酒,菜上了一道又一道,最后,都吃饱了,他们进了客厅,芷秀又给他们端上热水,泡上茶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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