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九 少小离家老大回

    十九 少小离家老大回 (第2/3页)

力的苦力,往往去买一件来穿。芷秀看见宾佬,想回避,可是宾佬已经先开了口。“芷秀姑娘啊,你还卖香烟啊?”很快走近:“不是你家表哥回来了吗?他是大官呀,还有你哥哥,要是回来也是了不得的!”

    芷秀看着宾佬,不知道如何回答。她记得就在前不久,几个士兵将宾佬捆走的!罪名一定是汉奸吧?日本人在这里七年,宾佬作为一个“鸡杂鸭杂”,做了多少坏事?怎么没几天就放了呢?似乎回答芷秀的疑惑,宾佬笑嘻嘻地说:“现在和平建国,我也有份呀!别看我老了,我还能做事的。”绝口不提他被抓这事。

    芷秀支吾了两句,匆匆离开,心里总是不得劲。遇到表嫂,表嫂说宾佬的事,你表哥帮了忙的!看在街坊的份上,表哥替宾佬说了话。“不然他那样的,起码坐十年!”表嫂鄙夷地说。

    芷秀忽然想起“蝗虫”这个词。这些人这样搞法,不是和蝗虫一般了么?

    有良心的记者,开始在报纸上抨击“接收”里面的黑幕。

    与“接收”并行的是贿赂。那样大范围的,无处不在的贿赂!一些混过伪事的人,担心被清算,便想方设法找到有权的人物,送上金条现金,甚至房地产业,以保全性命。一些想做官的人,往往倾其所有,豪赌一回,送钱送物,一旦做了官,成倍捞回来。想做生意的,贿赂地方官,犯了事的,贿赂警察法院,逃税的,贿赂税务局,社会贿赂成风,习以为常。

    这是千载难逢的发横财的机遇。金子、房子、票子、车子、女子,一个也不放过,俗称“五子登科。”大官大贪,小官小贪,无官不贪。“想中央,盼中央,中央来了更遭殃。”晚报上刊登了这样的讽刺诗。抗战胜利带来的喜悦,被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抵消

    颜法和老三带着汉华淑清逃难到重庆,一年后日本人就投降了。

    重庆狂欢。

    颜法牵着汉华,老三把淑清扛在脖子上,挤在人群中,像浪潮里的叶子,随波流动。

    那样多的人!重庆每一条道路都挤满了人。脸盆敲破了,罐子摔在地上,最后只能口喊,没有办法,鞭炮卖光了!“日本投降了!”无论谁见了面,就是这样一句。

    这些都叫颜法高兴。

    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,颜法感到空虚正悄悄弥漫。美国人大量归国,为美国人做事的中国人,纷纷失业。老三最先被辞了回来。

    老三从床底下摸出一根竹筒子:“这还是广西的竹子做的,幸亏没有把它甩了!我还是重操旧业,去车站做脚夫。”老三真的重操旧业,第二天就去车站,吆喝着给人扛货物。

    颜法也失业了。弟兄俩商量来商量去,决定回武汉去。毕竟,自己的老家,路会多一些。

    头一天晚上,在家里做了一顿好吃的。老三拿出手艺,烧了个狮子头,烩了个全家福,凉拌了莴苣,用面粉贴了几个千层饼。“吃吧孩子们!”老三笑呵呵地说:“这是我们逃难的最后一餐饭了。那时候在路上,要有这些吃的,你们的娘跟婶娘都不会死了!”说到老婆,老三的声音有些异样。他没有提孩子,那个伤痛更大。铁打的汉子,也禁不住内心的痛楚!颜法看见了老三的细微表情,赶紧把话岔开:“吃吧,吃饱了,坐船不怕摇晃!”汉华问:“二爹,我们坐船,可以看到**吗?”**就是江豚。颜法说:“**要起大风才出来。我们坐船,最怕大风了。这样,回到涵三宫,我带你们到江边去看**。”

    淑清闷着头,吃了三个大狮子头,还要吃,老三说:“丫头就是憨!你也吃点别的菜呀!”淑清撅起嘴说:“我就爱吃肉嘛!你不是说了随便吃的?”老三嘿嘿笑着:“是的,是我说随便吃的。你就吃啊!不过还是吃点凉拌莴苣呀!”淑清不理他,又夹了一个狮子头。两个孩子吃饱了,自己去脸盆里洗了油手,问:“三爹,我们几时走啊?”老三说:“你们比我性子还急些!要到明天早上才开船的。”淑清听说还要睡一夜,不高兴了,也没说什么,自己爬上床,到里面,脸朝墙睡下。颜法笑着,给她盖上被子。两个孩子睡着了,颜法跟老三,又合计了好一阵,谈着路上可能的情况。老三说:“怎么有情况也不怕!未必比日本人的飞机轰炸还厉害?”

    汉华天没亮就醒了,不敢吵醒大人,悄悄用手去挠淑清,淑清梦中被挠醒,嘟噜着:“二爹!三爹!要走了吧?”老三睁眼看是天黑,吼了一声:“就你鬼大!睡个觉也不肯安生!无缘无故的来烦人!”淑清委屈地说:“是你们把我搞醒的嘛!”老三又吼道:“鬼把你搞醒的!做恶梦吧?”淑清打着哭腔说:“就是,就是你们把我搞醒的,说要走,又不肯走了!”颜法在那一头,慢声说:“汉华,你莫做鬼做神的啊,害你的妹妹!”汉华“扑哧”笑了。老三也笑骂了一句:“汉华你个猴子!小心我打你的人!”

    看看天,已经黎明,地上灰蒙蒙的,一家人都睡不着了,颜法把电灯打开,屋里顿时亮堂堂,老三说:“反正睡不着了,我去把昨天的现饭炒一下,吃了好走路!”说着下床去厨房。

    淑清说:“二爹,我们的老家什么样子啊?”

    颜法说:“老家跟这里差不多,热天也是很热。不过我们那里很多花园,里面很多小鸟,你们捉迷藏,那是不愁地方了!”

    汉华说:“是不是说房子很大啊?”

    颜法说:“那是很多年前了。现在房子很小,不过再小,也是自己的房子,住在里面可以躲雨。冬天,躲在阁楼上,看外面的雪花,很好玩!”

    汉华说:“那个楼,我上过没有啊?”

    颜法说:“你们都没有见过,等过几天到屋了,你们可以上去玩。”

    老三叫吃饭。两个孩子慌忙穿衣服,穿鞋子,又是一阵忙乱。

    天大亮了,跟房东告别,两个孩子,雄赳赳气昂昂走在前头,颜法背个包袱,老三还是挑一大担,一起到码头上去。清晨的朝天门码头,雾气刚刚散去,嘉陵江和长江两条大河在这里汇集,水流湍急,翻着巨大的漩涡。千百艘轮船木船,靠泊在沿江码头上,水波拍打着船舷,发出哗哗的声音。一条木驳正在上货,脚夫们扛着硕大的棉花包,骆驼一样,缓慢地下到河里,又缓慢地走上坡岸。老三老远就叫着:“戴老板,我们来了啊!”河下木驳船上,一个中年汉子稳稳站在甲板上,点着进舱的货物。听见老三喊,他“哎”了一声,开玩笑地说:“傅老板莫乱喊嘛,那个不能乱叫的!全民国就一个戴老板嘛,手底下管的警察局长就是几千个!你把我叫戴老板,他的手下听到了,把我的脑壳都搬掉了!”

    颜法抱着淑清下到船上,笑着说:“老板的胆子这样小啊,连应承一声都不敢?”老板说:“那个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。你们叫我老戴最好!”老三牵着汉华,也下到船上,对颜法说:“你莫听他鬼说!他的胆子小?天晓得!我告诉你,这世界上,就没有他不敢赚的钱!”老戴嘿嘿笑着说:“那个是的。钱,又不咬手,不赚,不是傻子嘛!”老戴叫把孩子带着,到后面舵室安歇。所谓舵室,就是在船尾,用木板钉的一个四方四正的平顶棚子,人站在里面,可以看见航道前方,操作舵。川江航道,凶险异常,操舵的人不是一般的人,这老戴就是跑了半辈子川江的老舵手,这千里沿江,无人不知。

    舵室里清洁异常,地板擦得亮亮的,桌子板凳都干净。沿着板壁一圈坐柜,可以坐人,打开又可以放东西。汉华带着淑清爬到坐柜上,透过玻璃看外面的江。陆陆续续又来了十几个人,大人小孩都有。老戴跑这趟货,都是棉花,船不重,他就顺便带些难民回武汉,赚几个力资。小小木驳船,有八个水手,都是黑黝黝的年轻人,一身筋肉。这船很古老,行走完全靠人工,船头有人扳梢,老板在船尾掌舵。如果顺风,可以扯起帆来,那样就舒服了。但是更多的时候没有风,只能靠人扳梢。

    有时候,甚至要上岸去拉纤。

    船缓缓离开码头。一个水手拿根长篙,点着岸,让船慢慢向中流驶去。渐渐水急了,船摇动起来进入中流,浪涛立刻拍击着船身,激流托着船,快速向下游走去。老戴早已进入舵室,用手把着舵,眼睛看着前方。

    水手们全都上了前甲板,各人把握好梢杆,一声号子,一起用力扳梢。那船借着水势下行,两岸的山啊人啊房啊都飞快向后退去。

    颜法站在甲板上,看着身后,重庆,这个栖息了一年多的城市,离开了!

    涵三宫,青青的石板路,石板下淙淙流水声,路两边古老的高墙,一切和过去一样。

    这条路,弟兄俩走过多少遍!小时候,蹒跚学步,看着爹妈在石板路上,挑着担子,或者提着篮子,从远远的街口回来,心里就有了盼望,盼望爹妈能从里面拿出一块饼,或者一个烤红薯。而一旦真得到,那愉快是不可形容的!

    再大些,自己放工回来,老远就看见自家的屋里,昏黄的油灯亮着,爹妈倚在门口,巴巴地望着。走到门前,爹妈照例一阵欢喜,转身去厨房里,端出热腾腾的饭菜来。一家老小,热热闹闹吃饭。

    如今这一切恍同隔世,爹妈已经永远长眠在异乡,自己也已经是大人了,弟兄姐妹,天各一方,昔日的大家人,只能在梦中依稀。

    涵三宫冷冷清清,路上几乎没有行人,颜法背着淑清,老三背着大包袱,汉华拖沓着脚步,四个人一步一步向老住宅走去。大门虚掩着。是谁回来了吗?老三大步上前,推开屋门,只见地上已经打扫了,但窗栏上、墙壁上,仍然灰蒙蒙,浮尘掩盖。桌面倒擦过了,上面放着几只碗,一个里面是几个吃剩的红薯根,一个里面是半碗腌菜,另一个是半碗炒豆腐,颜色很黑,是放多了酱油的缘故。“是老大回来了。”老三说:“只有他是这个德性,酱油放得多。”颜法也觉得是老大。老大这人,邋遢散漫,做事漫不经心,这乱放的碗筷,墙上的灰尘,正是他的风格。

    两个孩子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家。和以往租人家的房子不同,这个“家”是真正属于自己的!他们立刻在屋里屋外跑起来,看见梯子,汉华爬上去,下来说:“暗楼上面好多灰啊!”老三说:“你莫看灰大,我们过去都是挤在上面睡觉的!”厨房里有只生锈的冰铁桶,还没漏,颜法去外面井里提来一桶水,招呼汉华:“来帮忙,先把房子洗干净,把你们的床铺好。”淑清拿块抹布,和哥哥一起,将墙上的灰尘揩干净。颜法爬上暗楼看了看,灰尘实在太大,摇摇头下来说:“楼上要大搞。现在没时间,先把楼下搞干净。”他带着孩子,用抹布将所有地方都擦得干干净净,又用扫帚将地上扫了一遍,屋子里看上去舒服多了。

    在里间屋里,架上几块木板在凳子上,铺上被褥,嘱咐汉华:“这就是你们的床了啊!”汉华高兴地脱鞋上去,在床上翻了个跟头,惹得淑清也嚷着要上床。颜法在里屋找到一张铺板,是过去他跟桃子用过的,他将铺板架在孩子的铺旁边。外面屋里,已经有一张大床了,是过去爹妈用的,现在上面铺着稻草,估计老大在这里睡。老三说:“我跟大哥挤挤吧!”说着倒在铺上,很舒服地嘘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安顿好睡的地方,该做饭了。米缸里的米已经见底了,老三一边用小扫帚扫米,一边说:“老大怎么混的,连吃的米都只这一点!”

    正说着,老大颜启一步跨进来,首先叫了声:“淑清!”

    颜启满脸胡茬子,瘦得颧骨都很突出,淑清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爹,离开这几年,她已经不记得爹爹的形象了,如今一见爹,不免惊慌失措。倒是汉华还记得,叫了声爹。颜启一把搂住两个孩子,激动得身体打颤,想去亲女儿,又知道自己满脸胡茬,只得不住地摸着孩子,说:“亏了你二爹三爹!”

    老三叫了声大哥。问:“你几时回的呀?”颜启说,他在日本投降的时候就回了,一直没有弟兄们的消息,前些时听重庆回来的人说,老二老三把汉华淑清带着逃难,在重庆,想去信,又不知道地址,一个人在家呆着,天天盼望弟兄的消息。老三说:“你还管我们呀?你手一甩,家人都丢下,害我跟老二差点死在路上!”颜启说,没法子啊兄弟!我不能回衡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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