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 国难来了

    十一 国难来了 (第2/3页)

   “洗星海!”有人兴奋地叫着。冼星海没有看那叫他的人。他的手停在空中,似乎在沉思。突然,那鞭子朝下一按,雄壮的歌声从船顶上飞起:“起来,不愿做奴隶的人们,把我们的血肉,筑成我们新的长城!中华民族到了,最危险的时候,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,起来起来起来!我们万众一心,冒着敌人的炮火,前进!前进!”

    数百人,乃至数千人都一起怒吼起来!江畔,江心,汇成巨大的歌潮,长江的水似乎不流了,在这民族的怒吼中,它也静息凝声。

    另一条船上飞来女声:“五月的鲜花,开遍了原野,鲜花掩盖着志士的鲜血!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,他们曾顽强的抗战不歇!”

    更加高亢的男声起来:“如今的东北,已沦亡四年,我们天天在痛苦中熬煎,失掉自由更失掉了饭碗,屈辱地忍受那无情的皮鞭!”所有的人都跟着唱起来,轮船一艘接一艘,慢慢离开江岸,朝对岸开去,开到汉江口,驶入汉江,继续朝上游开。一路走,一路歌,岸上,海一样的欢呼声往往盖住了船上的演唱声。

    整个武汉沸腾起来了!

    颜启只恨自己不会唱歌。转头又自豪:自己的妹妹颜珍一定在这歌海里面,在不知道那一条船上纵情高唱吧?

    在歌声停顿的时候,人们就高呼着口号,颜启这时候把嗓子放开了:“打倒日本帝国主义!”“最后胜利是中国的!”

    今天晚上,所有的武汉居民都走出了屋子,在街头,在江畔,把挤压多时的怒火释放出来。

    一直到了很晚,游行才慢慢结束。颜启他们一行人护着厅长,一路谈笑走回昙华林。

    有一天清晨,三厅机关警卫连连长忽然来找颜启。

    “拿钱!”连长面无表情地说。颜启一时摸不着头脑。拿什么钱啊?

    “抗战救国,有钱出钱,有力出力!”连长说:“你的月饷都交老婆了?”

    颜启说交了六块,自己还留下两块。连长笑了起来:“好老实的男人!哪个女人找到你,算是前辈子修到了!把你那两块留下一块五,交五角给老子!”

    颜启警惕地看着连长。连长脸上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。

    颜启思想在激烈斗争,未必是想吃黑?

    “呆子!”连长又笑了:“想什么呢,以为老子吃你的黑啊?今天什么日子不知道啊?”正说着,那边跑过来好几个战士,每人拿五角钱来,交给连长,连长掏出个小本,记下他们的名字。

    颜启恍然大悟:今天是7月7日,抗战一周年纪念,早就听说,今天是全民大献金!

    马上为自己刚才的猜疑惭愧。颜启掏出一块钱:“连长,拿去!我捐一块!”

    连长狐疑地看了颜启一眼:“你舍得啊?不要后悔!”颜启洒脱地说:“我舍得!咱们没有上前线打仗,在后方,捐点钱,应该的!”

    连长呵呵笑着,满意地走了。

    全体集合,去街上保护市民献金。

    排队来到汉阳门,坐轮渡过江,到总理铜像前,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。战士们四散开,立正站稳,背对铜像面朝民众。

    九点钟,献金正式开始。

    一个北平流亡来的老汉,颤巍巍捏着一把票子,做第一个献金者。票子零散,还掺杂着铜板,家乡沦陷后,他流落到武汉,靠卖药活命,一角九分钱,他的心意。

    四下掌声雷动。

    人们络绎不绝地上台。几个太太当场把耳环,项链,手镯取下来,投进箱子里。

    一个东北人,取下手上一只戒指捐了,嚎啕大哭!

    一个难童捐了一角钱,主持人问他是哪个省的,他大声说:“南京来的!”所有的声音都静了,静默中有呜呜的哭声。南京,三十万同胞的生命!

    一个乞丐捐了五分钱,一个卖香烟的孩子捐了八分钱,一个老太太把孙子的银镯子、银戒、银环献出来,一个铁匠,用小车拉了三十几把大刀,交给主持人说:“我没有钱,这些刀献给军队!”

    孩子们由老人带着,拿着自己的扑满,当场砸开,将里面的铜板、银币、纸币统统献了。老人们或一角,或两角,慢吞吞投进箱子。

    人力车夫来了很多,都是从这里经过,停车把自己流汗赚来的一角两角钱献上。坐车的客人也随着献金。一个车夫已经年过半百,拿着自己半年省下的四块多钱,全部投进箱子里。他说,他的两个儿子都上了前线,自己是给儿子捐钱,捐多少都是心甘情愿的!

    开始还是捐一个,点一下数目,记一个名字,不久就发现这样操作几乎是不可能的,那样多的人在台下等着献金!干脆放开了,由着人们自由上台,将钱币财物投进箱子,也不记名,也不记数目。

    颜启站了好久,身上已经冒汗了,人们却越来越多,似乎捐钱的人没有尽头!正在焦急,换岗的人来了,他如同大赦,赶紧到一个阴凉地方,摘下帽子扇着。

    共产党和八路军办事处的代表是一起来的,董必武为首,六名参议员各献250元,又代表共产党献金一千元。周恩来个人献金240元,叶剑英代表八路军献上一千元。

    一直到中午,都没个停息,颜启又换了一班岗,匆匆吃了几个馒头,下午又开始了。直到天黑,仍有人赶来献金。

    第二天,第三天,都是天黑才收队。

    本来说是献金三天,但是到三天完了还是有人来,便决定延迟两天,直到7月11日,献金才真正到尾声。

    颜启挺着腰杆整整站了五天岗。

    颜法和老三颜胜到汉阳铁厂去报到。那里已经有很多人了,一个戴藤条帽的中年男子,是这些民夫的头。

    “我姓马,你们可以叫我马头。”老三冲口一句:“呵呵,码头,那是停船的咧!”老马马上回答:“对,我就是码头,你们这些船都可以停靠的!”一席话,空气就活跃了。

    颜法和老三一起,去拆一个很大的机器。

    那家伙下半截埋在土里,上面还有几丈高,地面上,浇注着厚厚的水泥,要拆机器,先要砸开水泥,把机器的根基挖出来。

    每人发了一把大锤,一根钢钎,老三拿起锤子,狠劲朝地面砸去,只砸了一个白色的点子,他伸了伸舌头:“我的娘,好硬啊!”

    马头教他们,将钢钎插在缝里,用大锤去敲击,这样就能敲掉一块。颜法握住钢钎,叫老三抡锤,老三小心地敲了几下,地面纹丝不动。颜法叫换位,他抡起锤子,老三握着钢钎,狠劲几下,地上就破了一大块!马头赞赏地说:“要得!就是这样干。”

    连续干了几天,才把机器的根挖出,技术人员用工具拆卸,颜法他们帮着打下手,眼看着庞大的机器变成一堆堆铁块,编上号,集中到一个地方。

    高大的厂房里,到处是“嚯嗨嚯嗨”的号子声,铁器敲击声,热火朝天。

    颜法的手到处是血泡,有的破了,手心黏糊糊的。老三也好不到哪里去,他偷偷对二哥说:“那保长不是东西,说这是好事!回去我要训他三百钱!”颜法说:“莫乱嚼舌头!你看看人家马头,那么一把年纪,和我们一样干!”老三就不开腔了。

    马头每天很早就到工地,一天不住地干活,吃饭的时候,人们围成摊子,他端着个碗,这里那里地走着,一边鼓励大家:“快了!我们的工作很有成效,大家再加把劲,完成了事情领工钱!”

    他宽宽的脸盘,黑黄色的皮肤,眼睛总是那样温和,说话平和,叫人信服。

    一些人本来有怨言的,看了马头,就把话咽下去了。

    终于那一天,“来领工钱啊!”马头手里一叠厚厚的钞票,人们哄上去,按照名单,各人领取自己的工钱。老三拿着钱,笑呵呵的。颜法问他:“不去教训保长了?”他说:“给他记着,等把日本鬼子赶出去,再找他!”

    同时宣布,全体放假一天,一天之后,再到这里集合。有一批人要护送机器去四川,这些人再来时,要带上换洗衣服,跟船走。

    马头拿出一张名单念着,颜法和老三都在里面。

    说不尽的艰辛!

    没有吊装设备,一切都是人工,工人们架起了高高的支柱,三角形,腿埋在地下,上面吊一个滑轮组,滑轮上垂下一根铁链,他们把它叫做“葫芦”。

    绑好机器,用“葫芦”上的铁钩钩住,十几个人去拉那根铁链,“哗哗”,“葫芦”转动,硕大、沉重的机器一分分启动,渐渐升起来悬空,下面用一辆宽大的平板车接着,将机器稳稳落到车上,再用人工推走。

    道路不好,车子走得很慢,十几个人用力推着,一寸一寸滑行。到一处斜坡,约有三十米长,车轮深深地陷进砂石里,再不肯进一步。马头急了,拿一根粗绳子系在车头,背在自己肩上,一边对大伙说:“我喊号子,大家一起用力!”他勒紧绳子,大喝一声:“哟里喂——”大伙一起回应:“哟喂嗬——”跟着“嗨!”一起合力,车轮动一下。

    不知道这样喊了几百声,才把车子弄上坡。人人都累瘫了。

    一车机件,用人工运到江边,要一整天时间。

    白天不能装船,怕敌机轰炸,要等到天黑,再将船靠拢码头,又是用“葫芦”一寸寸的吊,一件件的装,到天亮又得停工。一条一百盹的木驳船,往往要好几天才能装好。

    成百上千的驳船,成千上万的民夫!真个是蚂蚁啃骨头,那样艰难,那样微不足道,却又那样坚韧不拔的一点点进展。兵工厂,钢铁厂,纱厂,机电厂,化工厂,所有武汉重要的工厂,就是这样一点点的被拆卸,全部搬家,搬到大西南,组成抗战工业体系。

    中国是一定要抗战到底的!这是中国对世界的回答。

    到出发的时候了。

    那条驳船藏在一个柳树茂密的港汊里,上面遮着大量的树叶。船老大是湖北洪湖人,一口沙湖调,他叫颜法把盖在机器上的树叶拿掉,用粗大的竹篙点在坡上,船就一点点动了。

    有六个人随船走。马头总管,颜法颜胜兄弟,另外有两个,是老马的徒弟。

    港汊不宽,船老大撑篙,另外一边一条绳子,人在岸上拉着,帮力。

    走到天黑,刚好到大江里。一艘小火轮,突突突叫着,在江边梭巡。船老大们编着队。各船用粗大的绳索连接起,小火轮帮在外侧,一声汽笛长鸣,船队走起来了。

    岸上,送行的人们亮起手电,大声叫着一路平安。

    颜法站在船头。夜风从江面吹过来,拂着面,凉爽得很。两岸是无边的黑暗,偶然有几点星火从暗中突出,闪烁几下又不见了。战争时期,实行了灯火管制。忽然天幕上探照灯交叉,扫来扫去,一架敌机从云彩里露出来!刹那间,高射炮轰轰响起,敌机仓皇飞逃,探照灯撵着它,高空一道巨大的闪亮,那飞机起火了。

    船队静静地走着。除了发动机,没有任何声音。在船舱里,铺设了稻草,上面有简单的被褥,马头要颜法他们就在舱里休息,不要随便上甲板。他自己,时时上去一下,看四下动静。远处,不时传来枪炮声。

    第一天走了一百里路,火轮比人要快,拖着这样沉重的负担,啃啃喘着,坚定地划开波涛。走到天亮就不走了,按照计划,驶进一条河汊,各船解开,各自找一片柳树底下歇着。岸上,护卫航线的士兵们早已做好准备,抱来大批的树枝,搭在船顶做伪装。

    有命令,不许烧火做饭,以免炊烟引来敌机。各船都把干粮拿出来吃,馒头已经硬了,又没有开水,只有喝罐子里储存的冷水,但是人们吃得很带劲。

    大约上午九点之后,敌机来了。

    八架敌机,排成品字形,朝着这里飞来,临近长江,它们俯冲下来,机枪扫射着地面,一条小渔船被击中,眼看着木屑飞溅起来。

    英勇的中国高射炮兵,几乎是和敌机面对面的开火了。敌机居高临下,对着阵地射击,不少炮兵倒在炮位上了,但是活着的仍然不停地射击。

    两架敌机飞到颜法他们头上了!到处是村庄树木,到处是河汊,敌机大约一时也判断不了,他们盲目地投弹,胡乱扫射,村庄里有房子起火了,浓浓的黑烟升起来。敌机又飞了几个来回,也没有发现目标。有几回,他们飞下来,巨大的冲击波把船顶的伪装物都掀动了,就是没有发现船。

    高射炮又开火了。炮弹追着敌机,不离左右。忽然,一架敌机冒烟了!驾驶员试图将飞机拉起来,却没有做到,相反飞机向地面坠落,半路上,忽然一个降落伞弹出来!

    所有人都欢呼,活捉飞行员!人们从树底下走出来,完全不顾头顶的敌机还在盘旋,大声欢呼着,不少农民向着敌人飞行员降落的地方奔去。

    曾几何时,在天空肆虐的敌人,一旦落到地面,只能束手就擒!

    这一天,敌机来了三趟,最后一次,敌机终于发现了隐蔽在河汊的船,密集的轰炸之下,一条船炸散了,它带着它负载的机器,歪在泥水里。

    敌机走了,天已近黄昏,马头大叫一声:“去把船上的机器卸下来!”各船的人都涌出来,往那里跑。

    那条船像一个庞大的病入膏肓的巨人,无力地瘫软在水边。驾驶室里,一个水手脑门带着血,歪倒在椅子上,另外一个水手倒在门边,他们都很年轻。

    人们解开绳子,掀开油布,下面的机器露出来,用撬杠撬动一块,栓上绳子,十几个人去拉,那一块部件就一点点被拖上了岸。

    这些机器,是多少人千辛万苦拆下来,冒着危险走到这里,它是无数人的血汗!一定要把它们送到后方。每个人都这么想着。

    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,一大批军人来了。领头的军官对马头说:“这里交给我们,你们赶紧准备上路!”工人们这才停下,各自回到船上,将船撑出来,又用绳索绑到一起,小火轮突突地开过来,船队又上路。

    夜的江,真静啊!颜法站在甲板上,体会着夜风的拂面。

    要是和平时期,有这么一条船,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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